剃须刀在脸颊划出细密的泡沫,恍惚间,那些雪白竟化作操场上的棉花糖。七十年光阴里,我从红领巾少年走到鬓染霜雪,可当小孙子举着奥特曼卡片冲进书房时,胸腔里突然涌起一股热流——七十岁了,原来我依然渴望过儿童节。
五十年前的儿童节,是村头老槐树下的琅琅书声与泥土地上的欢声笑语。父亲总在放学后,带着我们这群孩子在老庙改成的教室里补课。补完课,便是最欢脱的游戏时光:没有冰车,我们就用竹竿绑着旧轮胎,在晒谷场"驾驶";没有精致玩具,就用泥巴捏出歪歪扭扭的小人儿,再折根狗尾巴草给它们当武器。有时我们会玩"官兵捉强盗",穿梭在晒得发烫的麦秸垛间,被麦芒扎得直咧嘴也不肯停下;或是蹲在水渠边,用瓦片打水漂,溅起的水花沾湿裤脚,还要比谁的瓦片能在水面多跳几个跟头。
记得有次,几个小伙伴凑钱买了盒摔炮,在青石板路上"砰砰"炸响,吓得老母鸡扑棱着翅膀乱窜;还有一回,我们偷偷爬上老槐树,把蝉蜕串成项链挂在脖子上,被父亲发现后,他没有责骂,只是笑着给我们讲起法布尔的《昆虫记》。那些混着油墨味与泥土香的日子,像老井水般清冽甘甜。后来接过父亲的教鞭,在黑板前见证了一代又一代孩子成长,才懂得三尺讲台承载的不仅是知识,更是永不褪色的童真。
直到某天在教室后门,看见几个孩子围坐成圈,用树枝在地上画跳房子。有个女孩被石块绊倒,膝盖渗出鲜血,却在同伴掏出的麦芽糖前破涕为笑。这一幕让我想起父亲当年教我们用蒲公英包扎伤口的场景,忽然惊觉:原来最珍贵的人生哲学,我们早在乡村的课堂就已参透——伤痛会结痂,分享即甜蜜,跌倒后永远要笑着爬起。
七十岁的我,想在儿童节那天重新做回"少年"。我要带着孙子去爬那棵老槐树,指给他看当年刻下的身高线;要在田间地头,教他辨认蟋蟀与纺织娘的叫声;还要像儿时那样,和孩子们一起玩翻花绳,看细线在指尖变幻出"面条"和"渔网";更要像父亲那样,在祠堂旧址给孩子们讲那些带着露水的故事。这些看似稚拙的举动,实则是在对抗时光的钝化,让心灵始终保持对世界的敏锐触感。
儿童节于我,早已超越年龄的界限,成为生命本真的朝圣。当我们在成长中学会用面具武装自己,用世故丈量人情,唯有乡村童年的纯粹能刺破这层厚厚的茧。它提醒我们:真正的成熟,不是变得冷漠沧桑,而是阅尽千帆后依然相信童话;真正的智慧,是在复杂世界里守护那份简单的勇气。
此刻站在人生第七十个春天,我终于懂得:每个渴望过儿童节的老人,都是时光的逆行者。我们不是要重返过去,而是要用孩童般清亮的目光,重新审视这个被我们习以为常的世界。当暮色漫过操场,我愿与孩子们并排坐在石阶上,数着夜空中的星星,让童心化作永不熄灭的萤火,照亮生命最后的旅程。